Friday, March 20, 2009

書介: <敲打天堂的門,古巴>



作者序1:偶然古巴 芳子

為什麼是古巴?問路易士為什麼中國?問安妮為什麼墨西哥?問查理為什麼西班牙?每個人總有一個他/她的故事:因為父母親或祖父母輩、因為一張照片、因為兒時一個小意外、因為一道美味的菜、因為一種感覺、因為一個人……第一次到古巴,就是那麼偶然。因工作關係要去墨西哥,古巴就在對岸。十天後離開時,印象最深刻的是古巴人生活物資匱乏,但笑容燦爛,還有持續良久的文化震撼。如果這是一種文化震撼的話,想是因為我從廿一世紀物質絕對過剩的墨西哥,或者是香港,甚至是中國大陸,毫無準備地進入了一個物質完全匱乏,但精神卻是愉快的國度;從中國的東方文化哲學秩序,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邏輯──以非洲和西班牙文化為主的世界混合體。簡單的形容,是有點不知如何思考這回迎面而來的生活碰撞。西班牙詩人暨哲人加西亞‧羅卡(Garcia Lorca)說過:「到過古巴的人,准會愛上它,但你會慶幸,你不用在這裡生活。」今天的古巴跟羅卡當年的古巴已經好不一樣,它再不是那紙醉金迷的加勒比海小巴黎,不再是美國的搖錢樹,或者是白人的色欲後樂園。然而,荷包滿滿的遊客今天仍然可以在大酒店享受美酒佳餚,在為數不多的音樂廳酒吧夜店盡情勁舞狂歌,加勒比海依然清澈蔚藍,混和了世界不同血統的古巴人出落得越發誘人。今天,不缺的還有那已有五十年的革命與社會主義浪漫精神,表現在無處不在的切‧格瓦拉迷人的畫像,或者是那似乎永遠不會倒下的大鬍子卡斯楚身上。身為遊客,古巴散發一種難以抗拒的魅力,它的色彩、它的人、它的歷史……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種感覺,叫人停一停、聞一聞、聽一聽、看一看。如果愛是一見動情的癡狂,那我沒有愛上古巴,至少第一次沒有。第一次離開時,沒有帶著忐忑騷動依依不捨的離愁,心裡只有無數疑問和鮮活的影像,也沒有想過日後會一而再,山長水遠地踏足這塊土地。如果生命中的偶然都有跡可尋,那麼,再訪古巴是一個必然。因為我那無數的疑問,例如小小的古巴如何抗衡近在比鄰虎視眈眈的霸權、古巴人如何在極度的物質匱乏中找到平安和喜樂、人們如何活出社會主義或人類最原始的理想價值、為什麼他們笑得那麼開懷、為什麼他們舞得那麼忘情……我想,更重要的是,因為我有太多對生命的不解,太多的想當然;我想明白生命的其他可能性,想從新出發,而古巴就是這樣一個可觸摸到、可聞到、可嘗到的很不一樣的實體。當然,不嫌山高路遠到古巴,還因為一個愛上了古巴的好朋友,美玲。我們在工作上相識相知。因為工作,我們有機會接觸世上很多活在極度匱乏中的邊緣族群,特別是中國。眼看在主流自由經濟主義發展倫理中,大多數人生活越來越脆弱、生態日受剝削蠶食、平等公義等價值不斷被扭曲被忽略,我們總忘了被嘲笑的難受,天真地重新撿拾一些被遺棄的理想社會藍圖,例如社會主義,例如生態農耕,好讓我們更明白現實,想望理想未來的可能性。美玲跑到古巴進入她新階段的體驗。分享古巴經驗,在酸甜苦辣中,我們找到一些彌足珍惜的人文精神和社會價值,我們的白日夢一下子變得立體,有色有聲有味。如是,我第二次、第三次、第四次到古巴……住下,學西班牙語,跟古巴人一起擠巴士逛市場,排隊等待……但無論如何,站在古巴街頭,我都只能用過客、旁觀者的身分,去閱讀身邊掠過的人和事。翻看一本本有關古巴的歷史的政治的文化解讀,試圖追尋現實的前因後果,試圖明白古巴,畫一個梗概。我想,我還是摸不著它的脈搏。一個地方的前世今生,是生活在這裡的每一個人的總和,如是,也就千差萬別,既有共同的,卻有更多差異。我無法,也不可能得出一個唯一,一個古巴。如是,我進入更多古巴,從不同的古巴人的前世今生、他們對未來的千萬種嚮往開始,去明白。如是,寫古巴,就得由古巴人來說,從古巴人說起。我們特意儘量以他/她們的視角為軸心,為中心,盡量呈現他們每天面對的喜樂與掙扎,大政治就是這些小政治的綜合總和。我們在旁跟他們走著,時遠時近;看他們活著,一筆一畫細細地書寫,我們的古巴。


作者序2:為什麼是古巴? 陳美玲


源於對皮膚顏色政治的敏感「耶穌可以是黑皮膚嗎?」一個皮膚黑得通透的非洲人問。「耶穌的皮膚是白色的。」一個皮膚黑亮的神父說。「不,耶穌的皮膚是黃色的,像美玲一樣。」 一個白皮膚的女人,望著我,答辯 。 這段對話發生在一九九○年非洲南部一場在叢林內舉行的彌撒儀式中。當時我也弄不清耶穌的皮膚顏色是否跟我一樣,興奮的是白皮膚(的權威)的神話,被一個白人女人一語道破,大快人心。就是古巴:緣於對非洲人的敏感,皮膚顏色政治比美蘇冷戰更冷,這種摧毀力極強的政治,將皮膚定為人類品性的根本,將人分為白優黑劣。優勝劣敗,「敗」的淪為純粹的工具,甚至被隔離、被排擠、被滅絕,這個帝國主義最原始的幽靈在古巴橫行。就是古巴:改寫了一部分非洲人的歷史,讓黑皮膚人的歷史還可以保留一點人的尊嚴。如是,為了追尋非洲人在古巴的生活圖像,為了要看古巴怎樣實踐人道主義精神,與非洲人共存,打造天下,就這樣,我在一九九七年第一次踏足古巴土地。 古巴人呀古巴人一個國族身分/一個女人/一個發展工作者/一個義工,帶著一個試圖追索、求解、尋根究底的動機……在匆忙的工作歲月中,我嘗試去解讀和解決人的生活條件,期望會帶來改變:衣食住行教育醫療就業等等,等等。解決的問題越多,迎面而來,令我感到酸疼無力應付的,是其他更深層的、人的根本生存價值的反思:人類面對種種生活上的困難與生存危機,這在在是人剝削人的結果,可以改變嗎?在這個過程中,人是完全被動的嗎?好與壞、善與惡是永恆的對立和抗爭嗎?主流的新自由主義是神嗎?它能改寫人類的基本價值嗎?人有能力自我提升美好、善良、正直、公義、關愛這些潛在的原始價值嗎?我們有能力相互關照,合力活出這些美好元素嗎?是怎樣的人民,他們要走過怎樣的經驗,才會開始反思,並將思考昇華,變為正面的行動,去改變自由市場經濟所造成的嚴重破壞?在廿世紀末提這些問題是有點愚蠢吧?是自討苦吃嗎?我是一個中產階級,也可以算是既得利益者,是否該算了呢?想不到廿一世紀初古巴的經驗依然震撼:這邊廂,全球自由貿易將功利主義推至極限;另一邊廂,帝國主義者假以反恐防衛之名,繼續剝奪別國的宗主權。每遇到一個古巴人,他們似乎都像先知般,早已洞悉到在全球自由主義市場經濟貿易下,跨國企業會用利己利他的謊言去繼續進行剝削。他們會滔滔不絕地和你分析辯論。他們的思維清晰,判斷勇敢,令我油然而生一分尊敬,一分不可思議的好奇。他們一方面活得那麼意識形態,另一方面又那麼活潑幽默,不畏自我解嘲地面對生活種種對他們的試探和挑戰。古巴人原來是百分百追求快樂的機會主義者,而他們會用相等勁力,踏實地去追求人類的理想主義。就是古巴人呀古巴人,吸引我二○○五年再到古巴,然後,有非常強的意欲留下來,哪怕只是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。活在古巴──現在進行式一九九七年到現在又是一個十年,我問人的一生可以有多少個十年。我對這世界還好奇嗎?現代人將自己的青春、時間、夢想通通投資在以為可以掌握的未來,而將此時此刻暫時存放在銀行戶口、物業、股票、債券去增值。但生活的哲學是活在當下;義無反顧,反思與行動並存於此一刻:現在,過去和將來的合體。或者,這種超然的合體,就是越南裔禪師一行所說的正念的奇蹟。 選擇古巴,是因為這片土地上的人豐富了我的思維和心靈,每當我說「不可能」的時候,他們總笑我缺乏想像力,並逼我活出生活的大智慧。如是,我又從新出發,重拾已將我遺忘的想像力,再加添一點點久違的童真。不同嗎?住在古巴,住在香港,同樣以平常心,去生活,此時此刻。

No comments: